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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 父與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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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暗的地牢裏, 潮濕的地上鋪了些零散的稻草,幾只巴掌大的老鼠不停的在牢裏竄來竄去, 一點都不畏人。

苗正斜靠在墻上, 擡頭看著頂上四四方方的一塊透氣窗,一抹藍色的天空,許久才會有幾只麻雀飛過。

苗正看了眼爬過腳面的碩大老鼠, 擡腳將它踢遠了些。其實早在收到苗蘊的信的時候, 苗正就已經打定了主意,所以他才肯來京城。

從前只因為狗皇帝躲在宮墻裏,警衛森嚴。饒是他想動手也尋不著機會。眼下能有這般好的時機, 他又怎麽會輕易放棄?

只是景宣帝似乎並不急著殺他,只將他一人關在地牢的最深處, 沒有用刑不說,連每日的飯菜都比他平日裏的要好。

只是一想到蕭芷蘊, 到底是恨意難消, 恨景宣帝,也恨自己。

......

雖春日裏萬物覆蘇,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, 但整個京城卻處於惴惴難安的氣氛裏。

越王大婚之日,居然會遇上行刺皇上的親家,這傳出去豈不是讓臣民笑話?

景宣帝這幾日總是睡不安穩,總是夢到阿蘊躺在她懷裏的樣子,以至於神思恍惚,連上朝都免了。

是日, 小太監拿著竹竿挨個將廊下的燈籠點燃,景宣帝才將睡醒,但還是覺得身子軟軟的,半點精神也無。

“皇上,您都睡了一下午了,要不起來走走?興許沾了地氣,人也能精神些。”趙德安忙伺候著景宣帝穿衣。

景宣帝瞧著外頭暮色沈沈,忍不住嘆氣道:“你說朕對老九是不是太差了,以至於阿蘊在地下都魂魄不寧,日日都來朕的夢裏哭訴。”

趙德安躬身道:“奴才打小就跟在皇上跟前伺候,想來也有三十多年了,奴才知道有的時候寵與不寵,愛與不愛原也不在這些虛禮上。”

景宣帝又沈沈的嘆了口氣,“趙德安,你悄悄的安排下去,朕想去看看老九。”

此刻,齊王府裏的諸人正在用晚飯,滿滿的一桌子菜卻沒人動筷子。

苗蘊這幾日哭的眼睛都腫了,越王實在沒辦法,又是心疼又是著急,最後只得把苗蘊帶來齊王府,想讓裴青幫著勸勸。

誰知來的時候發現永寧姑姑和祥瑞姑父也在。苗蘊見了祁彧難免勾起傷心往事,又低低的抽泣起來。

“父皇只將義父關押在刑部大牢裏,又命人好生看著,想來一時也沒想要義父的命。只要有時間,咱們多少還是有機會的。”祁彧知道景宣帝的性子,想要求他放過苗正是絕對不可能的,唯一能做的便是劫獄,方才有一線生機。

至於劫獄之後,賭的便是景宣帝的不忍之心。在座的幾人或是他的妹夫,或是他的兒媳婦,論情分多少還是有些的。再者景宣帝素來在乎顏面,再不濟也得顧及皇家的體面。

苗蘊這才止住了哭泣,騰的一下站了起來,“對,不行咱們就劫獄。就算拼著一死我也要把我爹救出來,到時候天高海闊的,就算父皇坐擁天下,只要我們往深山裏一鉆,他哪裏還能找到我們。”

說完又定定的看著越王。

越王忙拉著她的手,還沒說話呢,就見苗蘊氣呼呼的道:“我就知道你拋不下你皇子的身份和這天家的富貴,從前說的那些要一輩子對我好的話,我權只當是放屁了。”

越王委屈極了,低聲道:“我母妃只是父皇不得寵的妃嬪,又早早的便去了。如今這世上我便只有你了,自然你和爹去哪兒,我便去哪兒。”

苗蘊的臉色這才緩了些,回握住他的手。

“再說了,我何曾騙過你了。”越王低聲的分辨著。

薛寒清一直皺著眉頭沒說話,待到眾人不說話的時候才開口道:“救人倒不失為一個辦法,只是眼下長公主殿下即將臨盆,青兒的月份也快要生了。只要打算劫獄了,少不得咱們都要逃,畢竟天子一怒,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,咱們也不得不防著。”

“照我說咱們連夜就將女眷都送走,大家夥都去我那黑風寨,我那地方雖粗陋,但勝在安全,藏在深山裏,就算皇帝派了軍隊,只要入了我的地盤,那也得趴著。”裴天霸說的極為霸氣。

苗蘊第一個不幹了,吼道:“不行,我要跟大家同進退。”

景宣帝是偷偷來的齊王府,自然也沒讓人稟報,在門外聽了許久,只覺得氣的慌,這就是他養的好兒子,這就是他素日裏寵著的兒媳婦。

一個一個的居然在背後裏算計他,想要劫走那個意圖殺了他的苗正,趕明兒他就下一道密旨,即刻將苗正賜死。

真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。

蕭遠一直沈默著沒說話,若是只他一人,他定什麽都不顧慮的,只是眼下青兒即將要生了,他不得不顧及,若是逃難圖中,遇到個好歹,他會恨自己一輩子的。

“誰?”

蕭遠一擡眸就見到門口裏似是站著一道暗影,忙驚喝一聲沖了出去。滿心都想著他們今晚說的話等同於謀逆,若是讓人聽了去,傳到父皇的耳朵裏,那可就糟了。

誰知還未到近前,就看到了一身常服的景宣帝負手從暗影裏走了出來,只得一個翻身,將招式給收了回去。

眾人哪裏想到景宣帝會來,一時間連行禮都忘記了。最後還是裴天霸最先反應了過來,呵呵的笑著道:“親家公怎麽這個時候來了?還沒吃晚飯呢吧。”

又張羅著讓下人們拿了椅子和碗筷,擺在上座,迎著景宣帝入座,又道:“早聽阿遠說皇上酒量不錯,一直也沒得空見著面,今兒難得碰到,咱們不醉不歸啊。”

景宣帝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,眼下見了滿桌子的佳肴美味,也就不客氣的坐下了。

夏雲蘿上前去斟酒,奈何肚子太大,連腰都彎不下了。景宣帝瞥了她一眼,真是心寒啊,他素日裏最疼的妹妹竟也跟這些人狼狽為奸,於是奪過了酒壺,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。

眾人這才反應過來,給景宣帝請安。

萬福金安?

景宣帝看著跪了滿屋子的人,覺得這請安的詞未免也忒諷刺了些,他們這圈白眼狼沒氣死他就不錯了,還萬福金安?

景宣帝也沒叫起,舉著酒杯道:“薛家妹子,當年的事你也別怪朕,朕為天子,前朝得安撫人心,要怪也只能怪薛家跟錯了人。”

薛寒清站的筆直,“皇上嚴重了,若我真的在意這些,又豈會讓青兒嫁給你的兒子。”

“哦?”景宣帝微微皺眉,又道:“我只以為你是看在阿蘊的份上,才把青兒嫁給老九的。當年阿蘊從北漠遠道而來,在京裏舉目無親,也就你和阿月與她親厚些。朕還記得阿蘊臨死的時候,還念叨著你的,求朕將來若是得了天下,定要輕饒了薛家。”

薛寒清登時眼圈就紅了,其實說起來景宣帝是留情了,那些當年跟他作對的除了薛府外全被誅了九族,唯獨薛府只被抄家流放。

“草民身份微賤,哪裏敢和如今高高在上的端貴妃相提並論。”薛寒清的言語裏滿是諷刺的意味。

景宣帝皺了皺眉,又問道:“那個苗正就是昔年跟阿蘊青梅竹馬的人嗎?”

薛寒清點了點頭,“不過也是可憐人罷了,想了一輩子,念了一輩子,想得到的終究未得到。皇上若真的還在乎阿蘊,就請放了他吧。”

景宣帝仰頭喝下杯中酒,放與不放不過只在他一念之間,只是若放了,天威何在?往後他還如何統領百官?

景宣帝的目光掃過了每個人的臉,永寧,祁彧,蕭遠,裴青,越王和苗蘊。

最後滿腔的愁緒只化作一句淡淡的“起來吧”。

薛寒清也摸不準景宣帝的心意,席間又道:“眼下長公主殿下和青兒臨盆在即,也實在是見不得打打殺殺的事。”

這頓飯一直吃到了後半夜,景宣帝有些薄醉,屋子裏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都出去了,只留下蕭遠伺候在側。

蕭遠的面上冷冷的,該倒酒的時候倒酒,並不說一句話。

景宣帝看著他那張臉,自顧自的道:“你的眼睛和嘴巴像極了你的母妃。朕還記得當年嬤嬤將你抱到我跟前的時候,才那麽一點點大,只是一轉眼都娶妻生子了,阿蘊若泉下有知,定也會安慰的。”

不提蕭芷蘊還好,一提到蕭遠那早逝的母親,蕭遠就憋不住氣,冷聲道:“當年若不是你,母親又怎麽難產而死。如今在這假惺惺的說幾句懺悔的話,就當可以抵了你所有的罪孽嗎?”

景宣帝握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,喃喃道:“當年之事,你又不曾身處其中,你知道什麽?若不是身在這帝王之家,我也想跟阿蘊就這麽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。”

景宣帝又絮絮的說了很多的話,到了最後蕭遠只覺今夜他們如同尋常人家的父子一樣,喝酒說話,全然沒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父皇的距離感。

“我知道你怨我,也知道你一直以姓夏為恥,一直跟著你母親的姓,叫蕭遠。可是你別忘了,你是朕的兒子,是大夏朝的九皇子,你的名字叫夏承遠。”景宣帝的聲音忽大忽小,儼然是醉了。

“遠字是你母妃給你起的,大約他是想讓你自由自在的吧,不必像他一般被困在這京城裏吧。”

景宣帝的話說到最後已是幾不可聞。

蕭遠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景宣帝,他的鬢邊已有了白發,臉上也生了皺紋,原來別人嘴裏喊的萬歲,也並不真的是萬歲,他的父皇也會老,也會死,也會如尋常人一般因為苦惱而醉酒。

“父皇,兒子扶你下去歇息吧。”

蕭遠輕聲的說了一句,也是這輩子迄今為止第一次這麽心甘情願的喊了他一聲父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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